朱予柔微微一笑,道:“我自有办法。”沈川默然,忍不住提醒道:“殿下,他们承诺的二十日恐怕也做不到。”
朱予柔道:“本宫知道,若不让他们立下承诺,到时候杀人哪会有那么容易。沈川,我去扬州后,你务必每日都去粥棚看看,不能让他们糊弄了事,若赈灾银剩下的银子用完了,他们一定会拿出自己贪的赃银,等将他们的赃银榨干,本宫再回来送他们上路。”
陈卿落在一旁说道:“殿下竟算计了这么多,下官佩服、佩服。”
沈川看着两人如此自然的互动,有些意外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陈卿落瞟了一眼沈川,有些不情愿回了一礼,道:“下官羽林卫佥事陈冕,见过佥都御史沈大人。”
沈川豁然抬头,道:“你是今科的武状元?”见他如此反应,陈卿落有些不解,道:“是啊,怎么了。”
沈川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缓缓道:“果真是。。。一表人才。”
九曲黄河,蜿蜒奔腾。
站在这波澜壮阔的黄河边,看着衙役百姓重铸堤坝的场景,朱予柔心中不由生出些许感慨,对身边人道:“黄河虽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但它亦是桀骜不驯的。洪水来袭,冲垮了堤坝,淹没了多少良田,破坏了多少房屋,又有多少百姓因它而死,不得不让人感叹它的无常啊。”
那人道:“同一条河流,有着不同的心境,百姓赖它生存,亦因它而死。功过是非,留待后人评价罢了。”
朱予柔歪头看他,道:“沈大人这是借着黄河,来类比自己吗?”
沈川笑笑,开口道:“殿下想多了,臣只是身临其境,抒发些情感罢了。”
“哦?我怎么听着沈大人口中的黄河,像是表达自己呢?”
沈川道:“殿下言中之意倒叫臣有些不解了,还请殿下赐教。”
朱予柔挑了挑眉,道:“沈大人早些年做巡案御史之时,可谓不惧强权、为民请命,做得都是实实在在为百姓的好事,是为功。可自从大人回京,卷入这朝政斗争之中,似乎是做了不少违心之事,科举案中,大人暗中杀了程府的账房,任由程老大人含冤而死,为宣平侯顶罪。国库案中,是大人你处理了冯叶与宣平侯的一切联系,让本宫想借此案拉宣平侯下水而不能,进而再次替宣平侯掩盖罪过,是为过。”
“可大人你并不甘心,所以你借我的手除掉了那个为非作歹的柳县令。然而这终究只是修剪枝叶,想必沈大人心里清楚,只要大树一日不倒,枝叶总会源源不断的生长出来,您做的这些,也都是白费力气罢了。如此功过相织的人生,自然只能任由后人评说。”
沈川垂下眼睫,默然无语,半晌才低声回道:“殿下,您是皇室中人,生来便享受着皇权带来的一切好处,想干什么变能干什么。可我不一样,身为沈家这辈唯一的男丁,生来便肩负着家族的荣耀,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考虑着家族的利益,不仅受制于皇权,亦被困在利益之中。”
听他这话,朱予柔自嘲一笑,道:“沈川,你以为我身为公主能读书、能为官靠的是龙椅上帝王的宠爱吗?你错了,我虽身在皇室,毕竟是公主,在政治之中唯一的用途便是和亲,蕙质兰心、知书达理才是父皇培养我的目标。”
她看向沈川,接着道:“可我母妃不愿我就这样草草过完一生,所以她从小就教育我要上进,她费尽心思为我求来了读书的机会,别人三日背完的文章母妃陪着我半日背完,别人写不出的诗句母妃就陪着我熬夜练习。说实话,我都记不得那些日子挨过多少板子了。就这样,父皇终于注意到了我的与众不同,开始全方面的培养我。沈川,你知道吗,就连我入朝为官也是见张大学士致仕,自愿做父皇手中的刀,对付宣平侯而起的。”
“从来就没有什么能不能,只看你肯不肯为之付出罢了。”
沈川哑然,任河边的劲风吹得他衣袂纷飞,看着面前这个天下人都以为她只是仗着皇帝宠幸而有些嚣张的公主殿下,心中掀起了丝丝波澜。
其实他在赐婚圣旨下到沈府的那天,他就认命了,他想,自己总不能看着家族衰败,姐姐过得不顺吧。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将自己的本心封存,跟随太子的指示,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他知道太子并非明主,是个刚愎自用、不顾黎民的庸碌之辈,宣平侯更是只知享乐、利欲熏心的奸臣。可这些是他无法改变的事,所以在朱予柔挺身而出之时,他选择在完成宣平侯的指示之外,默默帮助着这个自己心中高悬的明月。
“殿下,臣已经在污泥之中了,您现在让我不染泥土,臣恐怕做不到。”
朱予柔见他语气失落,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经让他产生了动摇,趁热打铁道:“沈川,有我在,只要你愿,随时都可以从中抽身。相信我,沈家不会倒。至于阿婧姐姐,你也知道,她品行高洁,是不会认同太子殿下做得那些事的,将她留在太子殿下身边,才是真正的害了她。”
迎着河面吹来的清风,朱予柔眯起双眼,道:“你知道吗,今年户部算准了黄河会涨潮,早就拨了银钱给淮安,叫他们加固堤坝,只可惜,掌管黄河的河运总督是宣平侯举荐的,他为了报答这位侯爷,贪了五成的银子献给宣平侯。想来这些银子都用在河工上,今年的黄河就不会冲毁堤坝,淹死这么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