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有归记了一笔,示意周嘉语继续往下说。
当时沈三姑的话听的在场三人汗毛都竖起来了,但周嘉语还是硬着头皮接着话题发挥:“原来那些离开的人都会被接回来安葬的。那明天还可以顺道先祭拜一下他们呢,虽然做错了事,但总是落叶归根了。三姑我们明天要去祖坟地看一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于是发生了如下对话:
沈三姑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你们明天去祖坟山做什么?”
周嘉语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村长爷爷今天中午邀请我们一起参观祭祖大典呢,我们想先去熟悉一下地方,免得到时候出丑。”
沈三姑神色阴沉了下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叹气道:“既然老家伙请你们一起去祭祖,那是该先去看看,熟悉熟悉场地,记住只用耳朵听用眼睛看,别的什么都不要做!”
沈三姑的神情和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三人都愣住了,唯唯称是。沈三姑又平静了下来,和颜悦色地和她们说起祭祖典礼的流程,和她们想象的盛大庄重一点关系都没有,孟溪村的祭礼就是全村人带着锅碗瓢盆,然后揪一头大肥猪去祖坟地宰了,用猪肉当场做一顿既不讲究、也不美味的饭菜,大家吃了以后开开心心地下山回家。反正这个祭典唯一的优点就是热闹,超级热闹。
艾莉安周嘉文还不觉得怎样,周嘉语却听得头皮发麻,偷偷觑着沈三姑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沈三姑的眼神里充满了垂涎和贪婪,仿佛她们才是那头被抬上山的肥猪。
周嘉语苦笑,她们情形又与那肥猪何异?如果不能破局,她们下场恐怕不会好看到哪去,被村民分食,被怪物吞噬,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死字。
她努力打叠起精神来,心里对和有归一起行动的黎重漫出一点羡慕的同时,迅速从包里掏出一本用来伪装的笔记本:“听上去和别的地方的祭礼有很大不同呢,很、朴素。听说孟溪村的祖先是从以前的倾云城搬过来的,原先是没有祭祖这一习惯的,是从第一任的沈凌璧村长开始的?”
“哦,你们倒是知道不少嘛。”沈三姑这语气听上去可不太妙,周嘉语装傻,睁大眼睛努力做出好奇求知的样子,语气十万分地诚恳:“可能您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偏爱往险境、奇景走,就是特别希望能发现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别的还好,真遇到那种奇绝的风景、特殊的人文,简直就走不动道,非要当时就记录下来才行。”
“我们最爱听故事了,可惜现在很少有真故事,好不容易发现这个宝地,我们当然要多打听。可惜村长爷爷不愿意多说,倒是他身边那个溪源小哥很热心肠的指点我们,让我们来找三姑您。溪源小哥说您最古道热肠了,又熟知村里的大小事务,有一肚子的新鲜故事呢。”她努力学着有归的样子,声音放柔,撒娇是不太可能了,但勉强还能做出那种星星眼的模样。心里感叹术业有专攻,如果是有归在这,那用这么费劲。
晚辈的崇拜倾慕总是让人愉悦,尤其是沈三姑这些有了年纪的人,更需要来自别人的肯定来确认自己的价值。她说话的声音都是带笑的:“哎,溪源这孩子就是太实诚,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哪有他说的那么好。”
说是这么说,但你这不是夸自己嘛?周嘉语腹诽归腹诽,该拉关系的时候一点也不马虎:“三姑姑就是太谦虚了,我看溪源小哥一点也没错!”这就喊上姑姑了。
沈三姑笑得跟朵花似的,嘴上还推辞,称呼却亲近了不少:“嘉语你别说了,姑姑我啊可担不起。”
好一番拉扯后,沈三姑终于说了点干货:“你们之前打听的没错,我们孟溪村祖上确是从倾云城迁过来的,虽然不是顶顶有出息的那一支,却也不差。你们知道的沈凌璧村长,是我们这一支的当家人,她一直没有出仕,年轻的时候在各国游学,后来受云京的盛羽帝国学院的邀请,在那里当了很多年老师。”
“你们这些孩子恐怕是不知道盛羽学院有多厉害,那可是唯一冠以帝国之名,而且是学院之名在前帝国在后的大陆排名第一的学府。要知道紧随其后的是希尔王国的皇家伊莱学院,同样是知名学府,伊莱学院就只能接受皇室的冠名。”
周嘉语确实不知道这个什么什么学院的,年代太久远了,那段时间的历史又不完整,后人补充的记载也多,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艾莉安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虽然主修噩梦乐园,但那段被赋予“失落”之名的历史她也十分感兴趣,沈三姑说的这些事情她刚好知道:“这个盛羽帝国学院书上有记载,最开始是不叫这个名的,好像是在某一个时期出了很多厉害的人物,从老师到学生都有,风头远远盖过其他的学校,连各国皇室都争着让子弟入读,反而把专门开设的皇家学院给冷落了。”
沈三姑赞赏地对艾莉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就好像是作为曾经的一份子,遥遥追忆那段辉煌岁月:“是啊,从盛羽学院还只叫盛羽学院的时候,就有很多厉害的老师学生了。但最开始它在人们眼里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学院而已,因为招不到好学生,在五年一次的大比一直拿不到好名次。”
见此情景,周嘉语连呼吸都放轻了,手在背后轻轻摆动,示意艾莉安和周嘉文千万别出声。
“从蒋老选择盛羽学院开始,因为他老人家的威望,那些慕名而来想拜入蒋老门下的人总有些会报考学院,渐渐的我们有了一些资质还不错的学生,学校的名气也打出去一些,从名不见经传的盛羽学院到一提起大陆第一修士学校就是盛羽帝国学院,我们花了整整一百五十年。也多亏蒋老,被家族打压的当时的大陆第一天才涂蓝才会加入学院,成为体修一道的老师,补足了学院的短板,让盛羽学院更加出名。”
“不过学院被彻底冠以‘帝国’之名,却是因为知羽,她在大比上击败了所有对手,包括当时皇室风头正盛的晏昭郡主。皇室中人不忿,竟指使皇室明堂阁供奉的大境界者对知羽发起挑战,落败后明堂阁高手尽出围攻知羽,知羽击败一十二人,而后墨风、涂蓝登台,三人联手将明堂阁供奉一网打尽,皇室颜面尽失。”
说到这里,沈三姑似乎很感慨,“知羽、墨风、涂蓝三个不世出的天才竟在同一时期出现,也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后来被称为天生雷系修炼之道的商秋也被知羽吸引而来,这些孩子硬生生将大陆本该滑落深渊的命运扭转。。。。。。”
三人听这一段脑补了好多小说桥段,但沈三姑已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周嘉语适时出声,试探道:“三姑,这么厉害的学校主动邀请沈凌璧村长,她一定很厉害吧。”说着摊开笔记本,还不忘星星眼,“沈村长有什么事迹?”
咔擦——
在周嘉语看来,沈三姑就像是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听到她的问话后忽然出了故障,茫然地问:“沈凌璧是谁?”
“她这是多重人格还是精神分裂?”听到这里,黎重忍不住问。
周嘉语记性很好,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扮演剧团首席上瘾了,到后面她还演上了,一边本色出演自己,一边模仿沈三姑神态语气将整个场景重现,让西山之行的有归黎重颇有一种自己在听现场的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归在心头把沈三姑这些话颠来倒去过了几遍,扭头问三个当事人:“你们觉得呢?”
周嘉语是离沈三姑最近的那个,也更能直观地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她斟酌着用词:“沈三姑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在看一部悬疑电影,时刻都在反转,说起来和在有归身上感觉到的很相似呢。”
有归无语地送了她两个白眼,然后看着莫名开始大笑的周嘉语:“你也觉得她是多重人格?”
周嘉语止了笑,摇头道:“不,我觉得她是多个人格拼凑起来的,是一个拼接人。”
这话说的就有些吓人了,艾莉安低着头在思索,有归便看向周嘉文,只听他说:“我同意嘉语的看法,沈三姑身上矛盾的地方太多了,有些事情她不该知道的,她却表现得自己好像经历这件事的当事人一样。”
“第一个,关于沈琏村长妻儿的案子,她说的未免太细节了,当时现场的情况她是怎么知道的?沈琏就算会对别人提起自己妻儿的死,也不会说得这么详细。”
这的确是让人非常在意的地方,有归也不认为沈琏会告诉沈三姑这些,但不同的是,她觉得沈琏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周嘉语显然也想到了,纠正了她哥的说法:“不,你的说法不对,沈琏不会提起这些,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沈琏在孟溪村十几二十年,大字不识一个,什么技能都没有,走出去后也是比较底层的存在——而且他有妻有子,忙着为生活奔波,恐怕也不会有提升自己的机会——见识所限,他的所有注意力恐怕都在失踪的妻儿身上,关注到满屋的血迹,怎么会知道现场没有作案工具以及不具备作案条件这些刑侦细节?”
“说的如此头头是道,这个人格恐怕是事件的亲历者,或许是当年经手这个案件的警察,还有追踪报道的记者。”有归下了结论,然后目视周嘉文继续。周嘉文诧异地看着她,见有归笑着点头,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几人:“那我接着往下说了——第二点,是关于盛羽帝国学院。”
“盛羽帝国学院我知道的不多,就是在历史书上学到的那些知识,这一部分又和沈三姑说的完全不同。我记得盛羽帝国学院被推为大陆七大学院之首,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文武并重能人辈出,我们知道的很多云上帝国的名臣,都是盛羽帝国学院的学生。”他眼底渐生困惑,“而且帝国之意,是后世感念学院为帝国做出重大贡献的加上去的,怎么到沈三姑嘴里就变成了盛羽学院的帝国之名,这不是倒反天罡吗。从学院出来的张之卿、茂鸿等人都是治世能臣,历史书上也提到过,至于沈三姑说的那些名字,从来没有听说过。”
有归指尖捏着一支笔,转啊转的,眼底渐有笑意浮现。周嘉语一巴掌把笔拍落,按在桌上,“说吧,你想到什么了?”
她答非所问:“你们觉得沈三姑有没有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