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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0(第10页)

郑北柯借机调息,袁岫亦不再出剑,她估摸着嵇云齐该蓄势已足,回眸望去,却是心神震愕,险些惊呼出来:

嵇云齐腰间不知何时插入了一柄短剑,血流如注。

乱坟坡上,尸体堆中,有人推开两旁尸身,翻身坐起,打了个哈欠:“我已躲进死人堆里睡觉,怎么还有人搅扰?”说完站起,走下坡来,却是个穿着脏灰袍子的老者。

袁岫急掠回去,挺剑护在嵇云齐身侧,瞥一眼他腰上伤口,乍看以为血染红了剑刃,随即看出那短剑似乎本就是红色的。那老者走近嵇云齐,仔细端详起来,如在辨别字画真伪,也未再动手。

“我要死了么……”

嵇云齐看看伤口,眼神中透出极大恐惧,刚才那飞来一剑将他全身气机打得溃散,他短时难再蓄劲,只能僵立与那老者对视,“可我,可我还有大事……”语气遗憾,又透出些解脱。

老者目光灼灼:“眼下你还不会死,快使出陈樗教你的那一剑,快对我使‘世外轻舟’……!”

嵇云齐听后却微微摇头。

老者叹道:“你不使,我也仍是要杀了你。”

袁岫大惊,迈步便要出剑,那老者随手挥袖,一股飞旋的幽风将袁岫裹住,她左足甫一着地,便觉撞上了一堵风墙,胸腹间闷痛闭塞,动弹不得;骇然心想:“世上竟还有这等修为,只怕佘象也未料到今晚还会有如此异人到此……”转念中听见身后响起一记金铁交鸣,一时却难以回身——

刚才郑北柯被凭空冒出的老者所惊,观望片刻,仍掠向嵇云齐,卓红却也缓过气来,跃近阻拦。

两人针剑往复,互换数招,郑北柯只觉这少年似对剑招有种天生的机敏,几次堪堪避开自己的攻势,便如预知了自己将刺向何处似的,他眼神一寒,手腕加疾,铁针在月下跳动出数圈幻影,迫得卓红不得不回剑横挡——

针刺在剑身,便如当空炸开一蓬乱草,碎剑四射出去,卓红虎口崩裂,身躯摇晃,郑北柯顺势抬手,针尖在卓红耳边一刺即收,却发出‘扑’的一声,像是重锤击打软革。

卓红呆了呆,手心一松,丢了剑柄。

郑北柯眯眼笑道:“什么绝顶天赋,给我这一打,可还有么?”他功力深厚,先前在来路上隐约听见嵇云齐称赞卓红天赋,心中不以为然。

卓红恍如不闻,双手抱头,慢慢蹲下,耳中涌出鲜血。

郑北柯见他受了这一击,竟不摔倒,倒也有些诧异,但知他很快就会死去,也就不再理会,转头望向那老者。

卓红却并不知自己耳中正在淌血,他只觉一股剧痛从耳中钻入,顷刻灌满了头颅,恍惚心想:“我是谁,我这是在哪儿……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此来是为了保护嵇师哥,“可嵇师哥又是谁……嵇师哥,嵇师哥,啊,我快要把嵇师哥忘了……不成,不成,我还欠他四次,我还要还他那四次……可是,又是哪四次来着……”

距今最近的一次,似乎是因班主传授给他一式凌厉的新剑招。这引来戏班里一个师哥嫉妒,明面约他切磋,设计好了要废他的手筋,却被嵇师哥识破;

再上一次,似也是招人妒忌,几个师哥轮番在他吃的饭食里投了药,想将他慢慢毒傻,被他发觉后,几个师哥反将他痛揍一顿,幸得嵇师哥拼命护他,才没给打残;

再上一次,却是好多年前了,那时他刚学会吹笛,有个年长师哥将他喊进柴房里,说:“阿红,你吹笛子吹得灵巧,我胯下也有一支笛子,又粗又硬,你来吹一吹。”那次仍是嵇师哥及时赶来,将那人撵走。

头一次,头一次是怎么回事……他想起那时他才三四岁,不小心摔倒,头撞在井沿上,流了很多血,满院的人也不知是各自忙碌,还是怕沾上事端,任凭他倒在井边,许久无人管他,后来是嵇师哥奔过去将他抱起,为他敷药治伤。

——他在剧痛中竭力回想,想起又飞快忘记,他一遍又一遍地重新去想、去记,剧痛从头颅蔓延到全身,仿佛过往岁月中他在戏班里受过的欺负疼痛,都在今夜一并发作开来,他在雪白的月色下哀嚎翻滚,迷糊听见袁岫焦急的语声:

“老前辈,嵇掌门是个好人,你、你为何要杀他?”

“你说他心肠慈悲。”那老者摇头道,“他为众人分肉,替众人承担罪孽,确是慈悲。可是人非神佛,何必慈悲?有慈悲心,即是大罪。该杀,该杀……”

——仿佛是在反驳此言,远处飒然一响,似是剑风划破夜风,远远传了过来。

剧痛中的卓红神智一清,耳朵贴在雪地上,静静听着夜空里那些忽紧忽疏的锐啸。

“是谁,竟能和裘师兄斗得旗鼓相当。”郑北柯眺望片刻,脸色顿变。

第十五章:郓州雪月(下2)

那老者听见剑声,目光亦从嵇云齐身上转向远处,颔首道:“这两个娃儿,倒也称得上后起之秀。”

嵇云齐趁机向后疾掠,便待脱身远走,腰间那柄红剑却竟像当空生了根似的,被嵇云齐的退势猝然拔出了躯体,兀自悬停,如被夜风托举。

嵇云齐落足于丈外,腰际迸出一大串血花;老者诧异转头看他,顺手将搁在风里的短剑取回,叹道:“你本不会死,这一动,却怕是要死了。”

袁岫闻言急道:“老前辈,他、他不能死!”

老者沉吟道:“你这话不错,他眼下确还死不得……”拂袖一卷,嵇云齐腰上伤口血流顿止。

这一记“以风止血”的手法颇为神异,郑北柯瞟在眼里,心下暗凛,又见老者缓步走过来,更是提劲戒备。

“你是闽山的后人?”老者漫不经意地瞧了瞧郑北柯,“模样像极了他。”

郑北柯一凛,“闽山”是他父亲的字,他爹本是朝廷大员,已故去数十年,耳听老者语气中不甚尊敬,宛如提及仆从下属,不由得惊疑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老者自顾自道:“难得撞见裘、李两个娃儿斗剑,咱们瞧瞧去。”走过郑北柯时,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郑北柯浑身巨震,噔噔倒退两步,才觉察到老者刚才掌上并未吐劲,回想起来,似乎当时自己本要沉肩闪让,肩头却被一股渔网般的柔风所缚,滞住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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