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都尉司后堂内。
昏黄烛火摇曳,将李衍、龙妍儿、蒯大有等人的身影拉长,映照在冰冷石壁上。
屋内除了京城玄祭司提刑千户邱明远,还有林家几名旁支子弟。看得出邱明远没有食言,这些人虽仍被暂时羁。。。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密的节奏。张天坐在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手中那根洁白蚕丝已被他悄悄缠上了断尘剑的剑柄。阳光斜照进来,丝线泛着微光,像是有生命般轻轻颤动。
龙妍儿见他久久不语,轻笑一声:“怎么,得了孩子一根丝,倒比得了神兵还珍重?”
“这不是丝。”张天低声道,“是信。”
她眉梢微动,没再追问。两人沉默对坐,楼下街市喧闹如常,卖糕饼的老妪吆喝着新蒸的桂花团子,学堂里的童声朗读《织经》片段,远处传来织机吱呀作响??那是李衍所设百匠坊中,千台织梭齐动的声音。
忽然,一阵风卷过街道,吹得旗幡猎猎作响。紧接着,天地一静。
所有声音都停了。
连雨滴落地的声响也消失了。
张天猛地抬头,只见窗外行人凝固在原地,挑担的小贩半弯着腰,孩童举着手中的糖葫芦僵在空中,连飘落的柳絮都悬停不动。唯有他与龙妍儿还能呼吸、眨眼、对视。
“时间……被截断了。”龙妍儿缓缓起身,手已按在香囊之上。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声音从虚空深处传来,不带情绪,却压得人骨髓发寒:
“你以为,斩了一面镜,就能斩尽信仰之根?”
话音未落,整条长街的地砖猛然拱起,裂开无数细缝,乳白色的丝浆从中渗出,迅速蔓延成网。那些凝固的人影身上竟开始浮现出半透明的蚕茧虚影,一张张脸孔扭曲变形,口中无声呐喊。
张天瞳孔骤缩??这是人心残留的执念!是尚未彻底熄灭的“信”!
“你不是素娥。”他沉声开口,“你是……残余的神格碎片。”
空中浮现一道模糊轮廓,形似嫘阴,却又不同于昔日威严神相。她的身躯由千万根细若游丝的信念编织而成,每一根都在微微震颤,仿佛连接着某个遥远而庞大的存在。
“我即是她,也不再是她。”那声音回荡四野,“三百年的香火供养,早已让我脱离本源。你们释放了素娥,毁了我的庙宇,可只要还有一个人心中存疑、恐惧、渴望奇迹,我便不会真正死去。”
龙妍儿冷笑:“所以你现在只能躲在时间夹缝里,靠窃取凡人的‘迟疑’苟延残喘?”
“并非苟延。”那身影轻轻抬手,指尖划过虚空,竟拉出一根晶莹剔透的丝线,“而是重生。这一次,我不再需要祭坛,不再依赖命蛊,我要直接织入人心??以梦为纬,以惧为经,重新织就‘新神之衣’。”
张天猛然想起什么,厉声道:“昨夜倒塌的两座小庙……不是百姓拆的,是你主动退去?为了避开赎罪之帛的净化?”
“聪明。”那身影竟露出一丝笑意,“我让它们自己崩塌,只为告诉世人:神已离去,并非被毁。这样一来,哀伤会代替仇恨,怀念将取代觉醒??等他们再次陷入困境时,自会呼唤我的名字。”
龙妍儿怒极反笑:“你倒是学乖了,知道用温柔的方式复辟。”
“这叫顺应人性。”那神影缓缓逼近,“张天,你可知为何你能活到现在?因为你内心深处,仍有一丝不确定??万一真有命运主宰?万一人力终究有限?那一丝犹豫,便是我滋生的温床。”
张天胸口一滞。
他说不出反驳的话。
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他曾亲眼看见母亲饿死在桑田边,父亲为交不起蚕税投河自尽;他曾跪在归真殿前求一个公道,却被守庙道士一脚踢翻。那时的他,也曾真心相信过“神明终将降罚”。
只是后来,刀锋染血,真相浮现,才一步步斩断迷雾。
但……真的全斩干净了吗?
“不必挣扎。”那声音愈发柔和,宛如母亲低语,“放下断尘吧。你可以做个凡人,娶妻生子,安度余生。至于天下苍生,自有我来庇佑。”
张天的手指微微松动。
剑柄上的蚕丝突然一颤,竟自行绷紧,发出极细微的一声“铮”!
如同琴弦轻拨,直击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