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册立魏女郎为贵人的诏书发出,和她一起受到册封的,还有两位婕妤。
皇帝立后,颇废府库,仅纳彩一项,便要万金之数,故而自前朝起,不直接立后,而先册其为夫人,再立为后,以节约开支。
三位后妃中,魏贵人位秩最高、家世最好,朝中大臣,多提议立魏氏为后。且魏贵人入宫后,十分得皇帝喜爱,众人都以为后位将属魏氏,一时之间,魏府门前,车水马龙。
皇帝与魏贵人感情甚笃,两人出同车,入同席,但此举很快招来了大臣的劝谏,有大臣上书,指出魏贵人乃区区一夫人,如能与帝并尊,并援引汉文帝与慎夫人故事,希望皇帝能够注重礼仪。
年轻的皇帝‘哦’了声,“爱卿言之有理,既然贵人不能与朕并尊,那皇后总能与朕匹敌吧,既然如此,来人,传旨,立魏贵人为皇后。”
立后典礼,在京中的公主、封君,三公、列候夫人都需参与。
宁懿派人来问郗元,是否能参加,郗元借口抱病,婉言推辞。宁懿方才离开,公冶聪又派人来请,“大将军请仲夫人去书房。”
大将军的书房由太傅书房而来,是一栋两层的独立建筑,介于前厅与内堂之间,太傅掌权之后,常与霸府幕僚在书房商议国事,再交付各官实行,这栋书房,便渐渐取代宫中尚书台,成为国家权力中枢。
郗元踏足这里的次数不算多,一层有正偏十数间屋子,门都开着,她一抬眸,两张相并、堆满案牍的木桌便直映入眼帘,再往进望去,左右也摆着数张桌案,堆满从尚书台送来的奏疏。
年轻的舍人、掾属或伏案疾书,或持刀点校奏疏文字,或怀抱奏疏,穿梭桌案之间,忙碌不已。
郗棠望着眼前场景,一阵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自高皇帝以来,前朝尚书主管全国军政,下辖诸曹,中书掌奏疏机要,侍中、散骑辅佐谏言。奏疏由文武官员、各州郡,呈递中书省,中书官员整理、抄录后,交内侍省宦官,转递陛下,陛下裁决后,再交还中书,草拟诏令,发尚书诸曹实行。”
“陛下多病,常在后宫处理政务,文武在外,传召不便,中官在陛下左右,时常替帝代笔,批阅奏疏。陛下引两汉宦官干政之鉴,启用女官,奏疏由中书达内宫,先由诸女官批阅,而后交帝裁决,或转中书拟诏、或由女官草拟。”
记忆中女子的态度谦卑,话语中却隐隐自矜,八女尚书与她们手下的女史,都是宫人中精通文墨,一刀一笔,裁决天下事,与前朝那些官员,并无不同,甚至,隐隐胜过他们。
墨香与案牍的木香交织,从屋中飘出,郗元屏息垂眸,对宜华道:“走吧。”
二层清净,兽纹铜香炉中熏香寥寥升起,唯有长史宁崇在向公冶聪汇报公务,见郗元来了,宁崇起身向她行礼,“仲夫人。”郗元微微颔首还礼,“宁长史。”
公冶聪坐端,抬手示意道:“伯黎,坐。”
宜华摆正席子,扶着郗元坐下,公冶聪寒暄两句,问过郗元身体情况后,郗元一一作答,得知郗元无碍后,公冶聪看向宁崇,宁崇将一封竹简放在郗元面前。
是立后的诏书。
立后的旨意绕过了尚书台,而从沉寂已久的中书台发出。
“贵人魏氏,有任、姒徽音之美,谨慎养己之福,今使大将军聪持节策诏,授皇后玺绶,迁居长秋宫。”
先帝驾崩后,大将军与太傅共同辅政,政从尚书台出,围绕天子的中书与女尚书反而成了虚职,后来太傅大权独揽,政出霸府,尚书台只能照霸府命令办理。
现在皇帝又用中书。。。。。
宁崇道:“陛下将立后,有大臣上书,以孝道,请尊陛下生父生母为王、王后,封国以奉。也有大臣反对,说陛下既然过继给先帝,便是先帝之子,尊亲生父母,置先帝于何处?”
郗元心中明了,“若是不尊生父生母,皇帝是否又会以孝道请回移居别宫的太后?”她冷笑声,若尊父母,必定要再封父母亲眷,强大宗室、外戚来抗衡权臣,这小皇帝当真一刻也不想再隐忍。
“陛下既加元服【1】,又立皇后,再假以时日,就能亲政。”
说完,郗元小心看了一眼公冶聪与宁崇的神情,两人闻此,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皇帝的势力毕竟还小,无论是他的生父生母还是魏太后,即便被尊,短时间内,也闹不出什么波澜。
公冶聪没有顺着郗元的话往下说,而是道:“子乐写信,说他在陪都染病,十分挂念你,希望我能允许你前往陪都照料他。”
郗元一愣,“子乐。。。病了?”
这个时候病了?在老臣们跃跃欲试,年轻的小皇帝按耐不住,要发起对公冶家攻势的时候,病了。
公冶聪抬眸,眼中隐约不满,不知是对弟弟儿女情长的不满,还是对弟弟趁火打劫的不满。
“你夫妇二人鹣鲽情深,我怎好让你们分离。”公冶聪口气松动,郗元心一时剧烈跳动,追问道:“那兄长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