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紫陌,莺啭仙宫。”
长公主的第一句诗刚出来,林怀瑾脸色就瞬间变了。
主要是因为他听得出来出处:这首诗前四句化用的是《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它有两个特点:第一,这是首宴会合诗,中唐名流如岑参,王维,杜甫都参与了这首诗的合写;第二……这是颂朝诗。联系当下,可以说是明确用来向询问各位如何颂携皇恩的典故。
此外,如果宴上有人回去愿意查查,还能找出原诗最后一句话:“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可以说,长公主这首诗用在这个场景属于一箭三雕,在秀现才华,敲扇点题的同时贴脸开喷了。
而且最妙的是,宴会里其实没几个人反应过来了最后一点,都或是琢磨诗歌本身的意思,或是拍手赞扬,感叹长公主作的真是好诗,只有林怀谨诗律通绝,古文博晓,能一瞬间听得懂长公主的三重意思,相当于这句话就是单对着他在阴阳的。
林怀瑾抿了抿唇,他第一次遇着这么棘手的情况:太子是不该对这首诗夸颂的,但在场所有人都必须承认能临场发挥出这种水平的公主诗才绝世。
“以紫陌对仙宫,这用词却是清丽无比。”南安郡王听过,先一句慎重地附和道。
长公主因言笑说:“却是还有更好的——郡王只听这春冰薄溶,萤避青岑。秋蓬初落。葵倾赤日。去接着前句如何?”
如果说第一句的典故不是谁都能听出来的,那么二三句对《诗经》中“町畽鹿场,熠燿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这句话的反用和对《淮南子》中“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向之者诚也”的直用。就是所有天子近臣都必须听出来的职业素养了。
长公主话音落下,场面只沉寂了半晌,就有听着西宁王拍手感叹道:“正是好的,正是好的。今上施恩实重,可是光泽遍及朝野,而我等臣子,亦是当同葵花向日。”
西宁王先过开口,便是有忠顺世子一并附和。见状,北静王也免不得真心赞过几句,听得义忠亲王抿杯中酒色,长叹王恩向是绵延笼罩。见得长公主举杯又同一轮敬过,笑吟吟地开口:“即使如此,最后一句敬给各位,愿是诸位皆得麟阁悬名,彝鼎可铭。”
话过,长公主挥手,又是有戏子至宴歇出唱过几折,配舞女起绫罗萦绕正堂,是意用香俏玉软换过前些凝固的氛围。
至中林怀谨一直不言,太子本就是对这样的场景有些犹疑,因故下意识别过头见侧旁配侍的林怀谨叹气——对方低头一个复杂的眼神,太子就知道长公主宴中的诗彩到底没能压下去,只是……
他低声问林怀谨:“你自己出的题,不来一首就这么放弃了?”
林怀谨不忍闭目,长吐一口气,到底苦笑摇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如果也是颂圣的主旨,我写不出更好的,还不如不开口。
太子听言,望着宴上笑容颜开的长公主,若有所思,至对方目光同自己扫过来时,高举酒杯,抿过杯中黄酒,同自己的姑姑隔空对酒。听着对方再开一轮花令,而至此时,各王才纷纷反应过来,又是以西宁王为表首,纷纷直抒忠心,并道皇恩。
至此,林怀谨看明白了局面如何。
忠顺王同长公主一派簇拥新皇,西宁王有意攀结两人。义忠亲王并同抱恙未到的东安王却是太上一派,只表现得场上体面。南北郡王夹在中间,其南安郡王明显两边皆不想过于亲近,若非持兵,必定是与朝中文臣学士关系紧密,有所倚靠。
而最微妙的……
林怀谨瞥开打探的目光——就同北静王目光交错的那一瞬间,林怀瑾差点背后生得冷汗。他自认为自己打探的相当隐秘,但奈何北静王一直在瞥这边,几次望向他同太子的方向,实在是把林怀瑾一逮一个正着。
而对方明显也有遗憾。
北静王似是一直想给太子捧场。只是林怀谨不吭声,太子自己也写不出太亮眼的诗句才因此作罢。而如果把这层考虑出来,林怀谨垂眸,他见着太子对长公主的诸多旁击熟视无睹,琢磨太子可能代表第四派。
只能说这场上的场景,确实精彩。
女官退幕,林黛玉在屏风后面见对方过来时脸上带笑,心下松了口气。正想问女官是否公主还有新的要求,就见对方笑盈盈地将自己拉过一边,实在忍不住好奇地开口问道:“你这诗歌怎么学的,还是说世界上真的有天生的奇才。”
“我本身就对这些感兴趣,小时候在家里没什么事情,便是同着兄长浅浅学过一些经典,又幸得父亲纵容,在对方房里浅浅翻过几本书罢了。”林黛玉随性开口,她停顿了一下,转过话题,“不过就府正姐姐的表情来看,似乎公主殿下的宴会开得不错?”
“确实不错。”女官笑说,“你是未见到,长公主很少有这么开心的表情——至于旁下的……”
女官只简单摘了两三句同林黛玉浅浅带过。好让对方的代笔不至于完全和气氛不符。但林黛玉一听女官的阐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所以长公主的联句是同太子殿下对的?”
“正是如此。”女官笑说,“明是太子殿下先点的题,但公主一首诗下来,对方愣是回不出话。”
她没明白林黛玉的意思,只见得对方当场停滞,以为林黛玉是担心同太子对上,却不知道对方一听如此,大脑当场嗡了一下,哪还不明白这宴席上的对手根本不是太子,而是她哥哥,一时百味陈杂,似是觉得荒诞,却又因此更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