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掀起帘子,望着他们小小的身影渐渐模糊在黄沙尽头,终于忍不住闭目垂泪。
那是她十年来,第一次在人前落泪。
此后一路,病情渐重。高热反复,夜间常惊醒于幻象之中??梦见丙仲康站在忘川祠废墟上冷笑,梦见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等待她施救,梦见知棠独自站在空荡的春棠馆里呼唤母亲。每一次惊醒,她都强撑起身,提笔记录梦境细节,生怕遗漏一丝线索。
她知道,这不是单纯的旧疾复发。
冥露虽解,但当年炼制“生生不息丸”时所承受的反噬早已深入骨髓。她的身体,不过是靠着意志与草药勉强维系的最后一艘破舟。
但她不能停。
因为地图上的下一个标记还未抵达??南海孤岛“沉檀洲”。
据古籍记载,此地曾是丙仲康早年隐修之所,藏有他未完成的“承道计划”原始卷轴。更重要的是,岛上有一口“洗心泉”,泉水含微量金丝矿,可延缓毒素侵蚀,为医者争取最后的时间。
她不信神迹,但愿意为一线希望跋涉千里。
渡海之行异常艰险。风暴连袭三昼夜,船体多处漏水,众人几乎绝望。第四日黎明,终于望见岛屿轮廓,如一头巨兽伏于海雾之中。
登岸后,只见林木幽深,藤蔓缠绕,处处残留人工建筑遗迹。断裂的石柱上刻着诡异符文,像是某种祭祀阵法的残迹。孟梁安拄杖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刀锋上。
第七日,她在密林深处寻得洗心泉。
泉水清澈见底,水面浮着细碎金光,宛如星屑洒落。她取水试饮,初觉甘甜,继而一股暖流自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竟真使僵硬的手指恢复了几分灵活。
她笑了。
随即取出瓷瓶,将泉水小心封存,准备带回春棠馆研究。又采集周围苔藓、泥土样本,一一标记。
然而就在返程途中,她在一处坍塌的地宫门前停下脚步。
门楣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承道之始”。
她推门而入。
地宫极深,阶梯盘旋向下,壁上镶嵌夜明珠,幽光照亮两侧石龛。每个龛中都坐着一具干尸,身穿白衣,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面容平静,似在冥想。共十二具,皆为年轻男女,年龄不过二十上下。
孟梁安走近最前方那一具,轻轻掀开其衣领??后颈处,赫然嵌着一枚青灰色虫卵,虽已干枯,但仍能看出搏动痕迹。
“替身蛊……批量培育?”她喃喃,“他早就开始筛选容器了。”
再往里走,是一间圆形密室。中央石台上摆放着一本青铜封皮的典籍,标题为《五蠹?始源》。她颤抖着手翻开,却发现内容并非药理或咒术,而是一份名单。
上面写着三百零七个人名,按地域分布,标注出生时辰、体质特征、心智倾向。许多人名旁画着红圈,写着“可用”、“待唤醒”、“失败”。
而在名单末尾,赫然写着两个名字:
**知棠**
**孟梁安**
她猛地合上书,胸口剧烈起伏。
原来早在二十年前,丙仲康便已布下全局。他并不只想复活自己,更想打造一个由他思想主导的新世界。而知棠,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列为“最优承道者”??因为她继承了母亲的天赋与仁心,若加以操控,将成为最具说服力的“圣女”。
至于她自己,则被标注为“最终祭品”:唯有至亲至敬之人自愿献身,五行转生术方可圆满。
“所以……你是想让我亲手促成你的重生?”她冷笑出声,声音在空寂地宫中回荡,“可惜啊,丙仲康,你算尽一切,唯独没算到??人心不可量,善念不可控。”
她取出火折子,点燃那本书。
火焰吞噬文字的瞬间,整座地宫剧烈震颤,仿佛某种机关被触发。头顶砂石簌簌落下,出口开始崩塌。沈砚率人冲进来拉她撤离,她却伫立不动,直到最后一行字化为灰烬,才缓缓转身。
“走吧。”她说,“该烧的东西,都烧干净了。”
回到岸边时,已是月圆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