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垂花门望去,十几名花匠正在侍弄宫中刚赏下来的芍药,栽花的青釉大缸足有半人来高,釉色在暮春的暖光下显得更为透亮。
看来曹安并未因凌山一事而被牵连,武安帝依然对他格外宽容。
“督公,您可不能不管我啊!当初…”
凌山话未说完便被曹安打断。
“当初?什么当初,当初我可有说过让你杀了邢婉儿?”
曹安一脸不耐烦,将手中剩下的鱼食全投进了莲池里,一群肥肥胖胖的锦鲤瞬间涌过来抢食,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鞋底。
“咱家也不是不想管你,只是这陛下的意思,那便是轮不到我来操心。”直到脚下踏上小内侍铺过来的锦缎,他才觉得爽利,转头换上了为难的神色,接着说道,“如今的东厂,可不是咱家的一言堂。”
“这沈弥,一黄口竖子!还真有天大的本事,能和督公您分庭抗礼?”
曹安笑着摆了摆手,却没有再反驳凌山。此刻的他只在心中感叹,他怎么没有早一点看清?这凌山竟真是个蠢人。
东厂被分权哪是因为沈弥有什么天大的本事?只怪他自己,日子过的太舒服,忘记了龙椅上那位天子的脾性。
武安帝往日信重他,是因为他能替他平衡内廷局势,可自上回冯栾被打入掖庭,内廷之中便更显得他一家独大。冯谷酒醉杀人的案子没能彻底按死冯栾,反倒显出他太过心急专权,惹得皇帝不喜。
即便是没有沈弥的出现,也会有李弥,何弥…只要是个胆大心细,能说会道的,都能让武安帝找到机会,送入东厂,用来制衡他手中的权力。
凌山看不透这点,那便是命中注定会死在沈弥手里。
不过…。。
“沈大人武艺卓绝,圣眷正隆。”曹安说着,转身掐下一朵正含苞待放的百日红,递到凌山手里,笑着道,“瞧瞧这芍药,倒比往年开的要好,可惜暮春多风雨,也不知她熬不熬得过。”
他攥着凌山的手,将那花苞揉碎在他掌心。直到花叶被揉出汁水,染红袖袍,曹安才接着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和这花一样,只要还没入了土,那就说不准来日凶吉。”
碎花落地,指间只留淡淡余香,碾碎的花汁顺着凌山掌纹蜿蜒成谶,浸透肌肤下交错的十字纹,恍若那地府朱笔批下的道道催命符。
曹安靴底碾过满地残红,绛紫浆液混着春泥渗进青砖缝里,“凌大人,前路曲艰…”他忽而低笑,指腹抹过凌山染作殷红的虎口,“望自珍重啊!”
看见凌山抿唇不语,布满血丝的双眼却闪过寒光,曹安隐下眼底的阴毒,转身啜茶之时,嘴角才扯出一抹满意的笑。
——
武安帝大概是忘了,再重的秤砣,遇上浸了血的秤杆,那也是会生锈的。
*
在宫中耽搁了许久,转眼间已至日暮时分,沈弥本想着正好有辅国公在侧,不如去霄华楼好好吃上一顿,然而又想起凌山一事还悬而未决,内心便有些犹豫。
“阿弥?”顾西北看她一脸纠结,不由开口出声,“想什么呢?”
“想今日晚膳吃什么。”沈弥心事忡忡,却还是在听见问话后脱口而出。
见她方才簇着眉认真思索的样子,顾西北还以为她又在为查案之事为难,没想到原来只是想着吃食。
他打小就没因为这种事而操过心,此时听沈弥说起更觉得新奇。一日三餐这类平常的小事,仿佛对沈弥来说尤为重要,一餐一饭都要仔细斟酌。
当眼前人的眸中映入夕阳余晖,顾西北才惊觉自己看了太久,他轻咳两声,建议道:“要不…今日就在宫中用膳?”
沈弥明白顾西北不想让她出宫,只因凌山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敢在宫中行刺。不管要杀的人是谁,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自古以来,只有千里抓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未免夜长梦多,她能做的便是先发制人,将主动权拿回自己手里。
沈弥眨了眨眼,抬手楼上顾西北的肩,嘴角沁出一抹狡黠的笑,她说道:
“在宫里用膳有什么意思?
不知今夜辅国公可否赏脸,同在下再去画舫游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