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婶穿得一身黑,鬓边还簪了白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家里办丧事的穿着。
江知味吓一大跳,迎上前,却见宽婶老泪纵横,边哭边笑道:“江娘子,我终于解脱了。”
没人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宽婶与李浦的和离一直谈不妥,李浦气急,又想打人,却因为身子需乏刚抬起手来就悻悻放下。
宽婶以为,那晚他如从前一般宿在外头,没想到第二日、第三日过去,都没见着李浦回家。
第四日,衙门的人来找她,说是从蔡河里捞上来一个人。那人正是喝醉了一头栽到河里再也没起来的李浦。
李浦早年在汴河边上做纤夫,凫水功夫了得,若非吃了太多相克的吃食身子太虚,按说不至于这样。
宽婶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李浦,消沉了好些天。但在这日天光大亮,看见学哥儿肩上托着柔姐儿踩着晨曦归家,手里还拿着一大袋刚出炉的肉花卷,面上笑意荡漾时,突然就觉得,她该高兴,该振作起来的。
宽婶仰头:“江娘子,我想来问问,店里还缺人手吗,我能加入吗?”
“缺,缺得要命。”
这是大实话,尤其小龙虾上市后,薛莹和薛虎忙得焦头烂额,连王婶都来帮着点菜、上菜。
甚至陈一每天夜里,都来食肆里打白工收碗、擦桌,但还是很忙,一到散客,一群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都累蔫了。
于是店里又多了个孩子要带,六个了,凑在一起都是魔丸,闹腾得紧。好在容双的女儿自三月间生下来后,她闲着也是闲着,就到店里专程照看这些小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江暖在某一个秋季的早晨,把家里的猫狗都打包了带到食肆。
猫狗都大了。
刘海不负众望,长得威风凛凛,虽是个母狗,体型却硕大,体重奔着八十斤去,站起来双手一抬,能搭上江知味的肩。
她头上的黄白刘海花纹,自她大了以后,就像是大将军头上的头盔,往门前一站,那双绿豆小眼滴溜溜地扫视过往行人。
好在性格十分温润,从不主动追人、扑人,唯一爱好,就是和翠嘴隔空对骂,她嗷一声,翠嘴“呆瓜”一句,再“嗷”一句,翠嘴扭身,把屁股挤到红木鸟笼外,瞅准了她的脑门发动鸟屎攻击,叫“臭婆娘”。
这时候的刘海,就会很嫌弃地把脑袋甩干净,把两只猫从后院叼到檐下来,喵喵喵旺旺旺地叫个不停,一听就骂得很脏。
客人们看了都直笑,不失为食肆门前,一道与众不同的风景。
至于家里的驴子,江知味也是后来才发现,沈寻说的没错,他那头巨鼻大驴,的确“爱”上了她的家驴。
早晨骑出来一头,双方都会出现分离焦虑。夜里回家,他俩就腻乎乎地吃在一处,睡在一处,完全不把周遭看呆双目的一群人的当回事。
江知味想想算了,俩公公,对食去吧你俩,只要不耽误干活儿就行。
冬日又临,江知味再一次找上了孙牙人。
要知道,知味食肆的前身是山子茶坊。这茶坊一共四进,当初她经费有限,只租了一半,另外一半,被别人租去成了一间衣料铺子。
随着沈寻那头的进展愈来愈好,不仅改制得到了当朝宰相的支持,他放出的另一条暗线,也就是云氏衣料,也一日日地在汴京城中盘根错节。
那云氏衣料明显上的掌柜是小苑的管事卢伯,借由先前沈万山囚禁沈寻的契机,一点点将沈记衣料中本属于云氏的部分悉数拿回手中。
虽不至于赶尽杀绝,但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沈记在汴京城的版图发展。
好巧不巧,江知味隔壁的衣料铺子,从一开始,打出的就是沈记分店的名头。在这场没有硝烟的纷争中,店家关门跑路,留下空荡荡的铺子,给了江知味一个大好的机会。
*
又是一年冬日,知味楼在知味食肆的基础上拔地而起。
没过多久,沈寻的好消息传来。官家听得朝臣的建议,不日将着手改制一事。沈寻也跟着更加忙碌了起来,与江知味,都有大半个月没见着面了。
双方都在各自的前路上奔忙,一个为了小家,一个为了大家,能够殊途同归,都觉得难得,也格外珍惜。
与此同时,在春意满园、知味楼开张的那天,江大睁开了眼,以极为缓慢且别扭的姿态,一个人,从床榻上艰难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