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走入第一座村子时,正看见一位老妇端坐镜前,手持梳子,一下一下梳理着并不存在的长发。她嘴里哼着摇篮曲,眼角却不断流泪。
“娘……”她轻声说,“您慢点梳,女儿陪您。”
九叔静静站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笛声响起,清冷悠远,如溪水流过石隙。老妇身子一颤,手指僵住。镜面泛起涟漪,那“母亲”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随即恢复慈祥。
“别听!”镜中人忽然开口,声音温柔却冰冷,“她是骗你的,她不是你娘。”
老妇猛然回头,双眼赤红:“你是谁?敢说我娘是假的?!”
九叔不语,只将笛声转调,吹起一段《安魂经》的旋律。这是守莲殿最古老的调子,专用于安抚游魂,亦能唤醒沉溺梦境者的心智。
刹那间,整座村子的镜子同时震颤。
咔??
一声脆响,老妇面前的铜镜裂开一道细纹。她浑身剧震,终于看清镜中那张“母亲”的脸,竟与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她瘫倒在地,“我明明记得……我记得她梳头的样子……”
“你记得的,是你自己的记忆。”九叔收起笛子,走到她面前,“你把对自己的思念,投给了她。你不是想见娘,你是想让那个曾经被爱的孩子,再被人好好疼一次。”
老妇放声大哭。
九叔扶她起身,将一张红笺贴在她家门前的木柱上:
>“阿珍,你七岁那年摔破膝盖,你娘背着你走了十里山路求医。她一路上唱着歌,你说那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如今你也成了母亲,你的孩子也会记住你的歌。这不是轮回,是延续。”
红笺无风自动,缓缓融入木柱。片刻后,屋内传来婴儿啼哭,清亮有力。
九叔继续前行。
第二村,他遇见一对夫妻抱着铜镜痛哭。镜中是他们夭折的幼子,正伸手要抱。九叔没有靠近,而是在村口摆下一张案桌,点燃三支素香,展开《守忆录》,朗声诵读:
“永昌三年冬,李氏夫妇失独,夜夜焚香招魂。第七日,其子托梦:‘爹娘,我吃了糖糕,穿新衣,和一群孩子在花园玩耍。你们不必挂念,但请替我多吃一碗饭,多晒一次太阳。’次日清晨,家中米缸莫名满溢,院中枯梅开花。”
他每念一则真实故事,便有一面镜子出现裂痕。村民们起初怒目而视,后来渐渐驻足聆听。当听到“那孩子说,他最快乐的事,是看见父母笑了”时,终于有人扔下了手中的铜镜。
第三村最为诡异。全村人围坐在祠堂前,对着一面巨大的青铜古镜跪拜。镜中浮现出一座虚幻城池,飞檐斗拱,钟楼高耸??正是昔日墓城的轮廓。一个身穿麻衣的老妇立于城门之上,正是钟灵幻象。
“进来吧。”她微笑道,“这里没有痛苦,没有离别,只有永恒的团圆。”
九叔站在人群之外,仰头望着那虚影。
“你不是她。”他淡淡道。
幻象转头看向他:“你来了。这一次,你不阻止他们进来吗?”
“我阻止不了人心的渴望。”九叔说,“但我可以告诉他们代价。”
他举起手中玉简,光芒大盛:“你可知这些镜子为何能成?因为每一面镜后,都有人以精血为引,以寿元为薪,默默支撑这幻境。你以为你在圆别人的梦,其实你是在吃人的命。”
话音未落,镜面骤然波动。画面切换??只见无数昏迷村民体内竟有丝线般的光缕被抽出,汇入镜中城池。而那“钟灵”的身影,正贪婪吞噬这些愿力,身躯不断膨胀,近乎实体。
“原来如此……”九叔冷笑,“你根本不是愿念所化,你是借众生执念重生的寄生之灵!你假装慈悲,实则吸魂养己!”
“那又如何?”幻象狞笑,“只要他们愿意献祭,我就给他们想要的一切!你看,他们都笑了!”
的确,跪拜者脸上皆浮现出幸福的笑意,可他们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九叔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口中默念《破妄真言》。与此同时,他割破指尖,在空中画下一道血符??竟是当年师父用来镇压他的“断情诀”。
“你要自毁心桥?!”幻象惊怒交加。
“我不毁桥。”九叔嘴角溢血,却仍在笑,“我只让它敞开。”
刹那间,他的神识全面释放,三百六十七块守忆碑的记忆洪流倾泻而出??母亲临终前握着他手的温度,少年时第一次斩鬼后的颤抖,白灵为他施针时指尖的微颤,小女孩贴红笺时踮起的脚尖……